
六年前的母亲节,我在武汉给两百多公里外的母亲打电话问安,唠叨一会儿家常后,母亲对我说:“不要担心我,我过得很好。虽然不知道是今日死,还是明日亡,但死了就给信,病危不通知。通知了,你们赶回来等我死,耽误你们的工作,万一又活过来了,太麻烦。”
挂了电话,我很感慨也很无奈。母亲不识字,种了一辈子地,老了在农村与二哥二嫂一起生活,她不习惯和在城市工作的儿子一起过,认为在城里生活像坐牢。几位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只能逢年过节回老家看望母亲,平时打打电话问好。
母亲八旬,为了让儿子安心,一直报喜不报忧。但母亲那句“病危不通知,死了就给信”的话语,深深地触动了我,久久不能释怀。
后来我写了一篇题为《八旬母亲,视死如归》的散文寄给《大河健康报》副刊,很快发表了。2016年11月27日,我将此文修改后再发头条号,结果成了爆文,有40万加的阅读流量。

斗转星移,母亲九旬之际,二哥二嫂因要去广东儿子家带孩子,她不得不离开农村,于2017年9月9日来到武汉我家养老。当年我告别家乡进城工作,母亲60岁。没想到30年后,母子却到省城聚首,而且老娘九旬,身体健康。
老娘能自行饮食起居,能自己独立上卫生间方便和洗漱,自己手洗每天换下来的内衣和袜子,一气能步行300多米。
我没有子女,再婚妻子是营业员,上早班、中班两班倒,每周休一天。我在国企工作,作息朝九晚五,双休。每天早餐,都是我做。中餐如果老婆在家,就是她做。否则,我从单位食堂打饭打菜回家与母亲共进午餐,餐后再到单位上班。
下午,我们上班后,老娘一人在家静坐,盼我们下班。我每次回家,开门就喊妈,我回来了。妈起身笑脸相迎,说道,回来了噢。
看到老娘的音容笑貌,我心里格外踏实、熨贴,一头扎进厨房做晚餐。

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,我下班回家,喊妈妈不应,心里发紧,瞄一眼客厅,客厅没人;急奔卧室,原来她睡在床上。我忙问怎么啦?娘说,头昏,胃也不舒服。我摸了一下娘的额头,并不烧。我还是去我的卧房拿了一支体温表放在了娘的腋下。静等五分钟后取出一看,体温正常。娘见我焦急不安,就宽慰我说,不要紧,人老了,是这样的,不是这里疼,就是那里不舒服,睡一觉就好了。
我问,想吃晚饭吗?娘说,吃,怎么不吃呢,就是死,也要做个饱死鬼。
我问,您想吃什么?娘说,煮碗鸡蛋面,多放点儿青菜。 面煮好后,我没有让母亲起床,搬了一张轻便矮桌子架在床头,让她坐在床上吃,享受床上晚餐。我端着一碗面坐在床沿上,陪着母亲吃。
吃完面,母亲精神好多了,我给倒了漱口水,让她继续在床上坐着。我倒掉母亲的漱口水后,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上陪她聊天。

聊着聊着,母亲给我讲了一个很凄凉的老人故事。
邻村有位八旬老人身体不好,两次病危都活了过来。老人有三个儿子,老大在省城工作,老二在县城工作,老幺务农。老人一直与老幺一起生活。老人第三次病危最严重,卧床不起,大小便失禁,口不能言,三天水米不进。正常人三天不饮水不吃饭,也会完蛋,何况老病号。老人哑口第三天,老大和老二都请了一周的假,回家给老人送终,办后事,并且买好了丧葬用口。
老人的前妻听说前夫不行了,跑过来见最后一面,给他带了一瓶水果罐头。老人喝了前妻喂下的几口甜蜜的罐头水后,忽然有了食欲,但仍然口不能言,屎尿拉到床上。

老人前妻离去后,三个儿子一合计,决定不再给老爸吃东西,让他慢慢虚脱气绝。但是老幺媳妇不忍心,见老人用手指口,就端来一碗稀饭喂给公公吃。老大和老二都说,你要喂就喂吧,老爸就交给你了......
后来老幺媳妇一狠心,不再喂食稀饭,老人第二天就咽了气。
老娘讲完故事后,叹了一口气说,我如果死,一定要做个饱死鬼。
我心一惊,顿时领悟到了母亲先前说过的那句“病危不通知,死了就给信”的话的用意,原来她害怕跟邻村的那位老人一样,被后人活活饿死。
我向老娘保证说,您放心,我绝对不会饿着您的
我一直以为老娘说那句话是一种洒脱,一种无畏;原来是一种无奈、自私、明智和恐惧。
世人或许以为临终时,儿女均在身边是福气;其实人不行了死时跟动物差不多,还不如悄悄地孤寂地离世,以免远方的儿女回来等人死,盼人亡。